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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翻译】王妃归来 - 第二话

原作:柚木麻子

翻译:T & K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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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马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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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范子为了避免和母亲碰面,匆匆忙忙地跑出公寓。待她到达自由之丘站正门前的转盘时,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些。

范子站在检票口后右手边的自由之丘百货商场一楼的厨房用品店前,仰望着十月份阴沉的天空,感觉和自己的心情一模一样。驼色的开衫配上母亲在高岛屋的EASTBOY专卖店里给自己挑选的灰色和藏青色相间的百褶裙,原是范子最爱的搭配。可一想到之后会见到学园头号美少女,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孩一样。 哎哎,明明是特地为琳达准备生日蛋糕来的。至于王妃参加的理由,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了。明明是礼拜五,却好像是时隔很久了一般。

自由之丘百货商场一直是范子最喜欢的地方。但眼下的情绪却怎么都激动不起来。母亲曾笑道“作为一个初中生,倒是挺有品味的”。这里天花板很低,复古风的个人商店一望无际的模样令人百看不厌。这里有很多纽扣专卖店和手工艺品点,对于范子这样的小物件收藏家来说是个很愉快的地方。整栋建筑弥漫着鲣鱼干和腌菜的味道,好似乡下姑姑的家一样,令人心旷神怡。今天计划在这边位于地下的点心材料专卖店购买银珠糖和裱花笔。店门口斜对面还有一家千代治最爱的旧书店“马里拉书房”。正当她怔怔地用目光追逐着转盘上的人流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手中拿着一沓传单的玲姐正对她展露笑颜。

“早上好呀海苔。我来早了,就去那边的房地产中介拿了不少广告。”

在校外看到的玲姐好似一个成熟的女性,这把范子吓了一跳。轻薄的夹克配上遮住脚踝的衲缝裙,虽说相当朴素,却显得比平素更为成熟。作为小组里的头号有常识的人,收集出租房屋的传单倒像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爱好。据她自己的说法,正是因为她那威风凛凛的体格,才不会被店家疑心是初中生,将住宅的信息𪚥尽数告诉了她。真不愧是大学教授和教育评论家的女儿,看似低调却颇有胆略,这正是玲姐的魅力所在。

“快看,位于学艺大学站步行五分钟的区域,房租才七万多円,这样的面积很划算呢。洗衣机放在外面是有些麻烦,不过西南朝向的木地板房间很不错呀。”

虽然自己并租不到,但展示着房间布局的玲姐却显得相当开心。待范子指出这点后,玲姐微笑着歪过头说:

“一边看着房间的布局,一边想象着一个人的生活,不也挺开心的吗?在这里放个架子,在那里放张书桌什么的。要是有一天能赚到钱的话,我的梦想是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我会一点一点备齐可爱的餐具和扫除工具。就像《魔女宅急便》里的琪琪一样,真想早点自立呀。”

“玲姐和爸妈的关系不太好,我一直都不大想得通呢。我明明很喜欢玲姐的家,庭院和宾馆一样大,到处都有树的味道,简直就像龙猫的家一样。”

待采购完毕之后,众人会去往位于深泽的玲姐家烤制蛋糕。

那是一栋历史悠久的木造单层住宅,是四人小组的第二个家。似这般无论什么时候去玩,总有人热情迎接的屋子,在遇到玲姐之前,一直以为只存在于童话故事的世界里。保姆山田阿姨制作的纯天然无添加的薄煎饼和团子堪称绝品。玲姐生的很晚,虽然父母的头发业已斑白,但对待范子她们就像对待大人一样。两人每每把自己关在各自的书房里,看起来很是忙碌,却很珍视一起吃饭喝茶的时间,关系很是亲密。

“独立生活是爸妈的教育方针。他们说等我高中毕业后,除了学费以外,其他的花销都要自己解决。高中毕业以后就自立,这在欧美是很普遍的事情。哥哥也去了东京都内的大学,一边做家教赚钱,一边租公寓自食其力。”

“嗯,真帅气啊~总觉得我也想一个人生活了呢。”

“海苔吗?你和你妈妈关系挺好的啊,事业有成,有个年轻漂亮的妈妈可真是太棒了,总觉得像是亲姐妹一样,我一直都很羡慕呢。”

玲姐温和地微笑着,真是比母亲还像母亲,不知怎的,范子有种想哭的感觉。真想抱住她柔软的身体,把心中的一切全都倾吐一空。

——我妈妈在和班主任约会!那个星叔可能会成为我的新爸爸!

礼拜五的深夜,当范子看到烂醉如泥的母亲被星崎老师搂着送回家时,那是多么的震惊啊。比起穿着睡衣的模样被男性看到,母亲将身子紧紧贴在星叔身上更让她觉得羞耻。星叔似乎在竭力躲避着范子困惑的目光,嘴里不住地道歉,让母亲躺倒床上以后便逃也似地回去了。

对于母亲的再婚,范子并不在意。

不过,对象仅限于像千代治父亲那般肚皮突出的温柔大叔。而像星叔那样年轻男人,被同班同学吵吵嚷嚷簇拥着的类型是就免谈了。范子觉得母亲需要异性的事实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大体上,母亲四十三岁,星叔三十二岁,岂不是差得太远了?更何况范子希望和妈妈相处的时间尽量远离学校。要是星叔成为自己家的一员,团聚的时刻就会位于教室的延长线上。范子希望自己不单单是家人面前懂事的优等生,还想成为会撒娇的公主“小范”。 说实话,这便是头号反对的理由。

——小范,对不起。我和老师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朋友而已。你误会了,都是妈妈不好,真的很抱歉。

昨天过了中午才睡醒,因醉宿而面色苍白的母亲是这样辩解的。据悉,母亲与星叔在校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前,完全是偶然。由母亲担任主编,刚刚改版过的女性杂志《梅勒妮》的一期 “邂逅单身男性的场所” 特辑中,采访了一个社会人组成的室内五人足球俱乐部。据说其中的一个成员竟是星叔。看到部下提交的报道和照片,母亲感到相当惊讶。

按照圣镜女学园的校规,教室不得在媒体上露面,因此没法刊登老师的照片。可老师的笑容非常好看,母亲真的很想把照片交给他。况且由于自己没法参加PTA(家长教师协会)的活动,所以想直接见个面询问学校的情况,同时也很担心小范的事。但两个人真的就只是朋友!

居然利用女儿勾搭到一起,大人是多么的肮脏啊。范子完全忘记了她和千代治想通过自己的力量让父母再婚的事,内心充满了苦涩。从那以后,两人便一直没有说过话,这是她初次不想看到母亲的脸吧。虽然一直维持着不动声色的态度,但自己似乎再也做不回小孩了,范子感到非常寂寞。

“啊,是千代治啊,千代治,喂!这里这里!”

范子循着玲姐用力挥着手的方位望去,发现千代治正从检票口朝着这边跑来。鸭舌帽和连体衣显得很搭,就连标志性的眼镜也如少年般可爱。明明是最喜欢的好友,如今却连见面都很痛苦。

“洛特作战”的美梦告吹了,而且还出现了无法说出口的秘密。范子不由地将视线从她那灿烂的笑容上挪了开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啦。咦,泷泽同学还没来吗?”

“嗯……唔,这么说来倒也是呢。发个短信吧。”

范子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这才发现王妃竟然发来了三条短信,之前一直在想心事,所以没注意到。看到文字,范子发出了一声轻呼——“自由之丘有百货商场?”“哪有什么商场啊!”“难道你在耍我?”全是千代治和琳达从不使用的表情丰富的emoji,清晰地将她焦躁的心情传递出去。当千代治发现范子整个人都僵住的时候,立刻给王妃去了电话,以冷静的语调说明的自己的所在。王妃立刻从人群中现了身。哪怕从远处也能看到,她正涨红着脸,一脸严峻地向前冲来。这是范子头一遭看到她如此愤怒,不由地想要逃跑。

“我说,哪有什么商场啊!还以为被骗了呢!”

她刚走到三人面前,就气喘吁吁地大喊大叫。不管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啊,虽说内心很是无奈,可看到她吊起来的大眼睛里渗出泪水,范子还是吓了一跳。是这样吗?这孩子为了找到众人的所在,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待着,此刻已然拼尽了全力。范子突然觉得王妃很是可怜,虽然她那带着蕾丝领子的红色针织连衣裙搭配短靴的扮相很是可爱,但在成年女性来来往往的自由之丘里,以往在教室中感受到的气场和威严却荡然无存。只见她头发乱作一团,额头上淌着汗水,难得的美颜也泡了汤。或许她并非外人想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吧。这时千代治出言安抚道:

“对不起,是我们没解释清楚。这里就是‘自由之丘百货商场’。”

“哈?这乡下超市就是百货商场?你们的眼光没问题吧?”

王妃大声嚷嚷着,一个拿着铝锅的女人不快地回头瞥了她一眼,三人慌忙把王妃拽到通往地下的楼梯上。

“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有股怪味?难闻死了,我想早点出去!”

即便是好不容易到了目标的点心材料店,王妃也仍在大声抱怨,都被法好好享受和店老板的谈话。待购齐大大小小的银珠糖,巧克力裱花笔和蜡烛的时候,众人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就连“马里拉书房”和纽扣专卖店都没去逛,像被王妃赶着一样离开了百货商场。为了到她想去的“无印良品”,众人决定去车站的另一侧。

“无印的眼影虽然便宜,不过感觉很好用呢。文具里也有很多装饰性高又很简约的东西。班上的同学超爱模仿我的贴纸装饰法,所以我想快点买本新的手账。这次不想买闪闪发光的了,要买一本朴素帅气风的,反正很快又要被剽窃去啦。”

或许是情绪变好了,王妃变得饶舌起来。可刚刚穿过道口,范子就已经筋疲力尽。这岂不成了琳达二号了吗?不,琳达虽然是毒舌且难以取悦的性格,但自己还是很喜欢那个畏缩的时候便安安静静的她。仅仅两日不见,怀念起她的一头红发,狮子鼻和圆圆的眼睛了。归根到底,还是像往常一样四个人结伴玩耍最为开心。一想到今后这样的烦恼会连绵不休,就有种想哭的感觉。家里和学校,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能让范子放松的地方了。

玲姐突然戳了戳范子的胳膊,似是感受到了这边的情绪。

“海苔,千代治。快看。”

只见玲姐指的是东急连锁店对面大厦的二楼,玛丽嘉儿大道的镶着玻璃墙的店铺,待范子意识到后,急忙在千代治耳边嘀咕了一句“是美容院”。没错,自由之丘的确有很多美容院,范子兴奋地期待着眼睛背后闪现出恶作剧的光芒,觉察到期待的千代治夸张地皱了皱眉,故作厌恶地狠狠骂道:

“可恶!不都是美容院吗!”

范子忍不住和玲姐击掌,抱在一起大笑起来。千代治也加入进来,三人拥在了一起。虽然引得路过的男性侧目,但三人还是开心得毫不在乎。千代治的表情真的很到位!郁闷的心情一时间烟消云散。

“喂,等等!”

“搞笑漫画!搞笑漫画!”

王妃一脸困惑地看着范子她们笑成一团。玲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调匀呼吸开始解释道:

“千代治很喜欢的一个叫拓植义春的漫画家,千代治这个绰号就是从《满酒屋少女(もっきり屋の少女)》里面来的,在《螺旋式》这部漫画里有一句名台词,说的是‘可恶!不都是眼科医生吗!’”

玲姐一本正经的语调很是古怪,一度平息的笑意再度涌上心头。可王妃只用一句话就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尽数抹杀——

“真心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王妃看向她们,脸上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

“刚刚的笑话有什么好笑的?说起来,那真的算是笑话吗?”

“所以拓植义春……”

范子刚插了句嘴,就被王妃严厉的眼神瞪得不敢作声,玲姐和千代治都垂着眉毛,一脸惊惶失措的样子。

“像你们这样的阿宅小组真的讨厌死了!”

王妃一边被后面走来的情侣挤得几欲摔倒,一面大叫道。“阿宅”一词让人脸颊一热,难不成人气小组们一直都是这样称呼我们的吗?

“都因为和你们说话,害得我被挤过去了!够了,我回去了!”

王妃伴着泪声大喊着,转身向道口跑去。耳朵深处回响着激烈的声音,刺得鼓膜隐隐作痛。

已经追不上了。千代治和玲姐都怔怔地站在原地,凝望着消失在道闸背后火球般的连衣裙。

  

2

几乎在预备铃响起的同时,琳达一脸倦容出现在教室里。范子抑制住跃动的心,朝课桌边上的千代治和玲姐使了个眼色。来得正是时候。

有些低血压的琳达早上精神不佳,每每迟到。要是在礼拜开始之前还不出现的话,又该如何是好呢?昨晚范子一直在担心这个,以至于迟迟难以入眠。这时身材高大的玲姐迅速遮挡住同学的视线,千代治和范子上前填补空隙,按照预先商量好的阵型,迅速将琳达团团包围。

“祝你生日快乐,琳达。”

“十四岁生日快乐。”

“瑞典式大清早庆生来啦!”

三人尽可能压低声音,模仿出拍手的动作。在教室里的行为必须万分小心,不想再重蹈某人的覆辙了。公主组和辣妹组经常大张旗鼓地为成员庆生,但范子她们不被允许过分地喧闹。因为算不上主流派,所以内部过于热闹是很危险的。为了让人看到里面的东西,千代治将带撑板的大纸袋拉开放在桌子上。琳达往里一瞧,那张长满雀斑的脸蓦地变了颜色,碧绿的眼眸瞪得老大。

“哇……太厉害了……”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盯着草莓巧克力写下的“HAPPY BIETHDAY LINDA 14”的文字前,身子一动不动。瞧见她的模样,便知道计划大获成功。千代治和玲姐开心的点着头,没有放弃正是太好了。

昨天在采购的途中,王妃突然勃然大怒,打道回府的时候,范子觉得心口一阵难受。朋友和自己被完全否定了,正想哭着诉说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从此振作起来,但千代治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玲姐家烤蛋糕,喂,你们都给我振作起来,明天是琳达的生日,这点是不会变的呀。”

这种状态下是不可能烤制出美味的蛋糕的,虽说范子怀着绝望的情绪抬头看向千代治,可到达玲姐家的时候,打击感已然淡薄下去。反倒是因为王妃不在,紧张感烟消云散,才得以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在玲姐的家里就可以放松下来,虽说平时在小组中出于妹妹的位置,但现在作为烹饪能手翻身成了伙伴的领袖,感觉真的很棒。打鸡蛋打到手疼也是值得的,对于呈现出漂亮的炸豆腐色的蓬松海绵蛋糕,山田阿姨和玲姐的父母都赞不绝口。因为做得很好看,所以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回家后拿给母亲看了。见范子的情绪好转,母亲露出了打心底松了口气的表情,而作为女儿的范子,紧绷的心也舒缓下来。毕竟原本关系不错的一母一女今后不交一言,对于爱撒娇的自己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吧。而且放眼望去,礼拜一的教室一如往常,就觉得自己的班主任和母亲之间的那些事,就只不过是妄想而已。或许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两个人真的就只是酒友吧。不要纠结不放了。这时背后响起一声洪亮的女低音——

“点心是不能带到学校的吧。该不会是上学路上在哪买的?”

众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优等生玛利亚组的代表伊集院同学,她那张小巧玲珑的脸庞上显露出神经质的神色。虽然语气依旧贵气,却少有地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让人胆战心惊。 不晓得是不是唱诗班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于是千代治走上前去,夸张地双手合十。

“不不,是我和铃木同学前原同学昨天一起做的,今天是霍尔斯道姆同学的生日,拜托了,这次就放过我们吧。”

向来谨慎的她,在和组外的人聊天时,是绝不会使用绰号称呼同伴的,而伊集院同学仍以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看向这边。

“伊集院,别闹了。你得等老师过来了再挣分数吧。”

被哥特军团包围,正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读着视觉系杂志着的黑崎,眼也不抬地甩了这么一句话,军团里传来一阵附和的哄笑。伊集院哼了一声,耸耸肩转身向同伴走去。众人稍稍松了口气,刚刚回过神来,各个小组的女生已然都聚集到身边了。

“哇,这蛋糕好可爱啊。全都是自己做的呀,这不是很厉害吗?”

“话说,我们组要是有人过生日也去做蛋糕吧。”

“啊~那太棒了,就像‘惊喜之泪’那样!”

就连村上惠理菜和安藤晶子也兴致勃勃地越过范子肩膀张望着蛋糕。

“惊,惊喜之泪?”

范子慌慌张张地反问道,村上露出了姐姐般的笑容说:

“哈哈哈,不错呢,前原同学。这是AKB48的生日歌。按眼下的状况,该由霍尔斯道姆同学扮演‘阿酱’的角色吧?下回我们也模仿下,和朋友一起做蛋糕什么的很不错呢。话说,晶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村上同学很快就转头看向了同伴。但被班上的新女王叫了名字,还被称赞“很受欢迎”,范子简直要兴奋得跳起来了。被安托瓦内特的母亲,玛丽娅•特蕾莎称赞的宫廷御厨佛朗兹•雅恩(Franz Jahn)就是这样的心情吗?琳达看起来也是如此,脸上挂着微笑,一脸羞涩地低着头。这生日真是太棒了。就在这前所未有的梦境里,玲姐的一句话又令范子的心咯噔了一下——

“蛋糕的装饰是泷泽同学做的,正因为有了她才能成功呢。”

女生们的视线齐刷刷投向教室的正中央。只见形单影只地坐在位子上,正在往手账上贴着贴纸的王妃全身僵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和村上同学和安藤同学的视线刚一撞上,就吓得挪了开去。范子难以揣摩本意,只得盯着玲姐。明明被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为何还要编造这种为她改善风评的故事呢。明明连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引人注目啊。

“对对,泷泽同学从一开始采购的时候就来帮忙了。”

连千代治也点头表示赞同,并冲着王妃招了招手。

“泷泽同学,你也过来吧。难得的蛋糕,不好好欣赏一番就太可惜了呀。”

王妃无力地捋了捋头发,慢吞吞地站起身子。她正竭力掩饰着紧张,佯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连范子也看得出来。

村上和安藤先是一脸怫然地面面相觑,然后避开王妃回到座位上。范子只能束手无策地望着那些刚对她柏油好感的女生们,瞬间露出冷冰冰的表情一哄而散。本以为好不容易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一转眼又回归了分组而聚,泾渭分明的常态。

心中朦胧的暗云正无法抑制地扩散开去。

千代治和玲姐对身处困顿的人很是亲切,这点自己是知道的,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好不容易取得的功绩就似被王妃夺取了一般,真是非常扫兴。活跃的明明是范子,王妃只是在一旁百无聊赖地俯视着蛋糕。看到千代治和玲姐朝她搭话的样子,令范子的心口怦怦乱跳。琳达则不安地扯着范子的衣袖,悄悄耳语道:

“要是让她加入,那我和海苔就……”

虽然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但范子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范子和琳达能够安然度日,全亏了千代治和玲姐。要是这两个人被王妃绊住了,那又由谁来保护她们呢?

蛋糕上的粉色文字逐渐渗入奶油,开始微微向两侧晕散。

  

3

礼拜结束后,走在走廊上的范子被星叔叫住了,于是从去往教室的2年B班的队伍里脱离开来。和星叔面对面的范子,引来了数人时不时回头观望的目光。

真希望他别再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书画,一想到可能会传出一些奇怪的谣言,范子就有些忐忑不安。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望见的星叔,的确和“PEACE”的绫部长得有几分相似。被五官分明的帅哥以漆黑明亮的大眼睛使劲瞪着,哪怕之前毫无兴趣,心里仍旧会小鹿乱撞,真教人很不甘心。母亲果然也很喜爱星叔的颜值吧。可之前一起看《雨后敢死队谈话(アメトーーク)》的时候,明明是夸赞又吉更加可爱,更让人心动。

星叔的额头上微微渗着汗珠,拼命将身子凑了上去。范子立刻后退了一步,但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似乎会对他造成伤害。只见星叔慌慌张张地抽离了身子,一脸自责地低下了眼睛。

“真的很抱歉。我也好她也好,都觉得应该首先考虑前原的情绪,再开始交往。结果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果然有在交往啊!范子蓦然间明白了母亲说谎的事实,差点就叫出声来。一想到这两个人正自说自话为她担心,就觉得这是多管闲事,心中充满了焦躁。因为一贯温驯的范子缄口不语,罕见地流露出不快的情绪,又把星叔吓得一阵手忙脚乱。

“不,不管怎么说,泷泽同学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呀,她现在的处境很是艰难。”

范子并未回复。不知不觉中,王妃就已经被决定加入自己的小组了,这让她感到非常恼火。说到底,万恶之源不就是星叔吗?那声“谢谢”算什么啊。家里也好,学校也好,栖身之所也好,全被搅得乱七八糟,一股怨气再度涌上心头。既然如此担心,那就干脆别和母亲交往,跟王妃交往不就成了?要是被学校发现,大不了被开除呗。

“泷泽也稍微成长一点就好了。你们四个人都挺成熟的,很让我放心呢。”

成熟?我们?范子疑心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星叔。她们是这个班上最土气的学生,对于父母挑选的衣服和随身物品甘之如饴,凭借着察言观色勉强生存下来的范子等人,居然也称得上成熟?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唔,不管怎样,还是得和你妈妈好好商量一次,今晚八点,我在246号国道沿线的时时乐等你们。要是愿意的话,你和你妈妈两个人来吧。久美子她校对完毕后能早点回家吗?我会一直等你们的,拜托了。”

星叔飞快的说完这句话后,就像是要堵住范子的嘴一般,朝办公室的方向逃也似地跑了。他对母女俩常去的店到工作日程尽皆了如指掌,范子沮丧地垂下肩膀。看在星叔这么拼命的份上,也没法不代为转达。可一想到有可能和千代治父女在店里相遇,就担心得不得了。

“喂,你刚刚和星叔说了什么啊?”

突然被人从身旁抓住手臂,范子不由地惨叫起来。不知何时,王妃已然站在了她的身旁,探询似地张望着她。

“不会吧,难不成你也盯上星叔了?”

“才不是——”

范子吓得把胳膊甩了开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没有对星叔死心。王妃出人意料的执着令她目瞪口呆。这孩子或许还挺坚韧的,范子隐隐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真的没什么。唔,刚刚说的是家长面谈的事。我妈平时很忙,根本来不了学校。”

虽说刚在做礼拜的时候听了该隐与亚伯的故事,此刻谎话居然已能信手拈来,范子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王妃似乎很爽快地就接受了。

“哦,这样啊。对了,刚才是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呃,是琳达蛋糕的事吗?”

“那样反倒会给我带来麻烦吧?要是被人施以奇怪的关切,反倒会让人觉得悲惨。给我施舍的感觉应该很好是么?”

王妃竟会使用“施舍”这般艰涩的词语,真让人感到意外。范子拼命地尝试以言语表达自己的内心。

“施舍什么的……看到泷泽同学独自一人,千代治和玲姐都很担心啊……呃……这话该怎么说呢?要是这样下去,又会被人排挤……”

“多管闲事!”

王妃蓦地伸出双手,往范子的肩上使劲一推,由于事发突然,范子踉踉跄跄地扶住了墙。真是太过分了,头一次遭人如此对待,心跳都快要停下来了。范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女生。为何她要做出如此粗暴的事呢?乍一看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她的体内究竟住着什么妖魔鬼怪?

不,或许不是她一个人的错。都是因为周围的大人和追随者令她任性妄为,直至性格变得如此恶劣。迄今为止,她是多么得意忘形,丝毫不介意别人的想法呀。只消稍加想象,范子便感到头晕目眩。

见王妃的脸一阵抽搐,范子这才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可怕。她俩在走廊中央就这样互瞪了一会,直到王妃先将视线移了开去。

  

4

图书室的自习用圆桌刚好够四人围坐,但王妃的加入令她们的胳膊肘撞在了一起。放学后,王妃依旧理所当然地跟了过去,所以只得让她参加自习。范子向旁边瞥了一眼,座位上的王妃侧脸白皙,闪着光亮的栗色头发披垂其上,严肃的眼神犹如青春片的一幕。但王妃热衷的并非家庭作业,而是贴纸。这种事情明明写完作业再做就好了。

范子的视线从线性函数的图表移至了中庭的圣母玛利亚像,反复回味着昨晚在三人时时乐的对话。

——我觉得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是一件好事,对妈妈来说最重要的是小范的想法。嘛,就只是开心地吃个饭而已啦。

接到星叔的口信后,母亲突然变得坐立不安,开始精心补妆。范子对此颇感幻灭。待抵达时时乐,星叔已经喝着咖啡在那等着了。他一看到母亲,脸色便瞬间明快起来。话题大多在范子这里碰了钉子,她佯装将注意力集中在汉堡包上,一直保持着缄默,这让两个成年人颇为难受,话也讲得磕磕绊绊。待这场尴尬的饭局结束,星叔拿起账单的时候,自母亲口中传出的一句话,令范子的耳根骤感一阵火热。

——算了,卓巳,这次我来——

母亲旋即哑口无言,脸上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可是为时已晚。范子咬着嘴唇等着他俩。“久美子”和“卓巳”,这算哪门子“首先考虑前原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小范的想法”啊,他们的关系明明已经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这时星叔拦住了母亲,死心似地开口说道:

——我想等你毕业后就和你母亲结婚。虽然目前还未收到求婚的答复,但我会努力的。

至于后来是如何跟母亲回到公寓,又说了些什么,她一概记不起来了。

范子心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遭遇这种事呢?

“这不是挺好的吗?昨夜都做完了吧?那就让我看看。”

王妃高亢的声音令范子颇感心烦,她叹了口气,转向了众人的方向。只见千代治一边将自己的笔记本从她手里夺回来,一边艰难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泷泽同学,我们不能让你抄作业。”

“哈?为什么啊?惠理菜她……在之前的小组里,有谁写完了作业,都都会给我抄笔记的。”

琳达恐惧地看着毫不畏怯的王妃。她从昨天开始就基本不说话了。范子惊讶地觉察到,别看琳达外表显眼,可一旦保持沉默,就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气息。这让范子忧急如焚。她希望琳莫要在意王妃的目光,像往常般不停地毒舌吐槽。对亏了毫无防备,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她,才令范子的小组里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为什么……是因为这对你没好处,等同于作弊呀。”

“哈?学习对我来说是没必要的。你们不知道吗?在我们学习只要态度还过得去,就能直接升入女子大学。更何况我将来要和妈妈一样成为模特,和爸爸那样的有钱人结婚。”

面对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的王妃,玲姐委婉地提醒说:

“就算做模特,也还是学习的好。知性女性的光芒是不一样的。 ”

“哈?就算当不上模特,当个太太总归没事的吧。”

“这对努力当模特做太太的人不是很失礼吗?”

范子情不自禁地说了这话,王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或许是受到了范子加入战局的鼓舞,琳达终于挺身而出,自信满满地放话道:

“是呀,当模特也挺不容易的。要在一大堆试镜中过关斩将才行!首先就得学会华丽地走在T台上面!”

“那你应该做不到吧,就算是混血儿,也只算个丑女。”

王妃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说出的话,令琳达骤然涨红了脸,将脸拧作一团。然后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从颤抖的肩膀和紧咬的嘴唇便可看出,她正拼命忍着哭泣。范子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带着责备的神色瞪向王妃。可对方非但没有露出抱歉的表情,反倒指着琳达咯咯笑道:

“讨厌啦,你该不会是真的相当艺人吧?真是笑死个人~”

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分了,唯独欺负琳达是决不允许的。她从不错过杂志上的试镜信息,这是小组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范子还隐约觉察到,当她瞪着贴在手账上的歌星和女演员的剪报时,会出神地想象这自己在聚光灯下的模样。或许是觉察到了现场不同寻常的气氛,王妃显得满心不悦。

“你看什么看啊,我只不过是把心里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已。”

接着她又嚷嚷道:

“你们真是太古怪了!所以在教室里才没人搭理!就是因为被一个结了婚却还在工作的妈妈抚养长大,才会变得那么奇怪!我妈妈就说过,还在工作的母亲是圣镜之耻!”

“古怪”这个词深深刺入了众人的心中。若换做平时的范子,肯定会把头低下去的吧。但此刻的她却萌生了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反抗心理。努力工作的母亲一直是自己的骄傲。的确,绝大多数同学的母亲都是专职主妇,她也很羡慕在家总有人陪伴的大家。可是即便在学园里属于少数派,放眼整个世界,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孩子的女性却数不胜数。而且尽管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范子心中还是有个梦想。有朝一日,希望自己能成为环游欧洲书写游记的女性。想必伙伴们各自都有未来的目标吧。于是她鼓起勇气,和王妃展开了对峙。

“我说啊,一个人不能光吃马卡龙,面包也是要吃的。像玛丽•安托瓦内特那样只知道玩乐的女性,即便长得再好看也得不到民众的信赖。”

“什么呀,怪人还很了不起似的!你们都是在又缺陷的家庭中长大的,才说得出这种话!回到家妈妈却不在,不就跟没有妈妈一样了!”

这下可不妙了。范子屏息偷瞄着千代治。只见平日里总是挂悠闲笑容的她此刻正紧抿着嘴唇。千代治的母亲在她准备中学入学考试期间去世了,她曾对范子说过,葬礼当夜,她和父亲决心齐心协力努力生活下去。为了考上母亲憧憬的圣镜,她克服悲伤拼命努力学习。根本不了解这种状况的人又怎能说这是个“缺陷”。范子未及开口,千代治就压低声音,疾风骤雨般地向王妃发起了挑战。

“那个,我这话可能不大中听。可是啊泷泽同学,你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哈?”

王妃面露讶异之色,粗野地扭曲着的脸一点都不可爱,反倒颇显丑陋。

“泷泽同学已经不是赢家组的头目了,必须和我们在一起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既然这样,那就得记住这里的规矩。说实话,要是做不到,我们也就容不下你了。要么从现在开始就请一个人过吧?虽说泷泽同学是否具备在我们这样的女校独处五年的毅力,倒也不大好说哦。”

范子从未见过千代治露出如此可怖的表情,心中却大感畅快。干得好,干得好,终于说出来了!不愧是我的好友,再多说几句,狠狠挫挫她的锐气吧。真想举起拳头,给予她全部的声援。

“干什么呀,用不着这么说吧!”

王妃的双眼已然饱含热泪。

“我,我很痛苦的啊,总是被大家盯着,压力太大了。做班上的红人也是很辛苦的,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啊啊,又哭了,真是够了——范子这才发觉自己已完全不在惧怕王妃,此刻的她早就没有以前的威严。她就是一个婴儿般的女孩,以为只要哭鼻子就能解决问题。懒惰,性格恶劣,头脑也不好使,或许还挺可爱的吧,但这几天也早已见惯了。

竟会憧憬并崇拜着这样的孩子,范子也好,同学们也好,可真是太奇怪了。这让范子对于唤醒自己的村上同学和黑崎同学满怀感激。

想到此节,范子便心生动摇。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显然已小觑起王妃了,非但如此,还毫无顾忌地想给她点颜色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了呢?范子本应性子温和,母亲,祖母,老师,友人都异口同声地评价她为“温柔体贴”。尽管这样,还是……自己不可能错的,对,一切都是王妃的错——范子急急忙忙在心中这样说道。

范子隔着千代治的肩膀偷偷瞄着王妃。要是和这个孩子在一起,黑暗的心思就会被带出来。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自己我们便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四人小组,自己明明可以做一个乖孩子的。这么一想,眼前这个任性的女人就显得愈加可憎了。得让她明白到底是谁让她待在这里的。必须纠正她的秉性,首先要教会她怎么好好说话。

“喂,看看这个。”

一直沉默的玲姐将一张纸递给了王妃。定睛一看,不就是在自由之丘看到的传单吗?王妃眼睛通红,低头看着平面图。

“喂,要是泷泽同学想要在这个房间里摆一张床的话,该放在什么地方呢?靠墙放虽然也成,可那样的话就成北枕①了吧?”

对于语调悠闲的玲姐,范子打心底里感到吃惊。身处这般修罗场中,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琳达则在一旁抽着鼻子。

“泷泽同学,我恨喜欢欣赏公寓和公寓的平面图,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自立的时候,就兴奋得不行呢。能凭自己的意志决定一切,不觉得很棒吗?”

王妃耷拉着头,板起脸孔听着玲姐的话。

“泷泽同学所烦恼的事全都仅限于狭小的教室里。要是能倚仗着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就不会再烦恼别人的评价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多学一些为好。”

令人惊讶的是,王妃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觉得玲姐的应对很棒,但范子仍觉得有些不尽如意。必须要让她尝尝屈辱的滋味。玲姐人还是太好了,这样的温柔应当只针对同伴,为何要给这样的外人呢?千代治的想法似乎也是一样,镜片背后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我要把床摆在这里。”

王妃冷冷地将传单推了回来。一看之下,客厅南侧贴着的一张银色贴纸正闪闪发光。

  

5

学园长的讲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亢长而乏味。在昏暗的礼拜堂里,范子不住地打着哈欠,膝盖上《圣经》沉甸甸的重量令她愈加昏昏欲睡。

“请不要做有损我校体面的行为,特别是初中部的同学们,进入第二学期后,明显有些松懈……”

一束光透过墙上的彩色玻璃斜着射了进来,照在了相隔两排的王妃头上,令本就色素稀疏的头发闪耀出了金色的光辉,宛若光环闪耀的天使。虽说不想承认,但此情此景就好似波提切利②的绘画一般。哎哎,要是不知道内容为何物,就能心无旁骛地沉迷其中了。

王妃加入小组,今天是第八个日子。

要说被逐出城堡的公主以学会了丛林中的生存法则,似乎还为时过早。但自从千代治那声当头棒喝之后,王妃显然老实了不少。非但如此,她甚至开始提心吊胆地窥探着我们的反应。唯有玲姐以一成不变的态度对待着她。不过从那以后,千代治就一直冷脸相向。至于琳达,仍是害怕得不敢对视。范子则始终保持着中立,但在不经意的一瞬,也会萌发出无法抑制的恶意。不管怎样,即使不必对王妃施以特别的对待,众人也能正常度日,这或许该算是一种进步吧。

“……就在昨天,学校接到了附近居民的投诉,说在上学路上,有学生边走边吃东西。自我校自开办以来,这算得上是一件相当令人羞愧的事情。”

在说完倘若下次再被看到,就会找出那个学生并给与严厉处分后,学园长郑重地结束了讲话。以管风琴的伴奏为信号,范子一边离席,一边与冲上讲台向学园长告状的冲动作斗争。

——如果连上学路上吃个东西都这么生气的话,那也请管管在和妈妈交往的班主任星崎老师吧!

这个学园真的很奇怪啊。范子头一遭对支配自身的体系产生了疑问,老师们严厉干涉学生的礼仪和仪表,却对学生的心理状况这一最为要紧的因素冷漠得异乎寻常。或许范子的烦恼,不对,就连2年B班的那些问题,都是这个只会拘泥表象的成人社会的弊病吧。

走出礼拜堂,范子与为了保持学生们队伍的整齐而在一旁守护着的星叔对望了一眼,在满是亲昵的视线之中,她将脸扭向了一旁。礼拜五的晚上,也就是今天,星叔会来自己家里。不知何时,他和已然母亲决定三个人一起吃烤肉。明明还未承认,却以木讷的蛮力飞快闯入自家的星叔着实让人郁闷不已。而母亲却肉眼可见地漂亮起来,不免令人火冒三丈。

当范子到达教室时,千代治,玲姐,王妃已经集合完毕,下一节是美术课,还是早点动身为好。

“咦,琳达呢?”

千代治压低声音问道,东张西望地环顾着教室。伊集院同学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走上讲台,以严肃的语调对众人宣布道:

“霍尔斯道姆同学去了保健室,似乎是在礼拜期间突觉身体不适,于是便退了席。听说她要早退,在等母亲来接。”

教室安静了一瞬,但嘈杂声旋即卷土重来。虽说没人会在意地位较低的琳达,但千代治和玲姐都不安地面面相觑。她觉得身体不适是很少有的事。怎么了?没问题吗?范子不安地沉默着,这时黑崎同学突然对她说道:

“喂,礼拜时学园长提到的,就是你们组的那个毒蘑菇吧?”

“什么?毒蘑菇……”

说到此处,范子脑海中浮现出了琳达那红发碧眼,娇小玲珑的身躯。原来如此,这就是毒蘑菇啊。虽然觉得挺刻薄,但也教人佩服。黑崎同学看似可怖,但或许是个有趣的人呢。

“昨天我瞧见了,毒蘑菇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玫瑰曲奇,一边独自走在路上。一连吃了两个,真是吓我一跳。”

不过黑崎同学的表情并无变化,只是淡然地告知着。千代治立刻插嘴问道:

“玫瑰曲奇?是指山崎(ヤマザキ)的那个零食面包吗?”

那是表面酥脆的玫瑰状曲奇甜甜圈。倘使范子记忆无误,这是琳达最喜欢的食物。她在露天茶座上把手和嘴唇蹭得油光锃亮,一脸幸福地大嚼特嚼的光景在眼前复苏。虽说目标是成为偶像,但琳达却从不介意卡路里。经常吃各种甜点和零食。尽管时常宣称自己要减肥,可是从未坚持超过一天。

“那孩子胆子小,把学园长的狠话当真了,所以害怕得不得了。哎哎,照这样下去怕是连学校都来不了了吧。”

“怎么会……”

“毒蘑菇最近好像很寂寞呢。你们没人搭理她,她就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哎呀,所以才暴饮暴食的吧。”

范子吃了一惊。她的指责或许没错。昨天和前天,琳达应该都是独自一人放学回家的。当五个人一起自习的时候,她总是嘟囔着“我有事”,愁眉苦脸地先回去了。由于对王妃的言行过于在意,所以没有很在意她的事,这让范子后悔不迭。

“嘛,这也不关我的事。”

黑崎耸了耸肩,晃了晃随手扎成一束的漆黑头发,返身朝军团的方向去了。范子抱着求救的心情望向同伴,只见千代治紧绷着略显苍白的脸说:

“总之,下节课结束后去趟保健室吧。”

“我也去。”

王妃立刻插了进来,千代治一脸嫌弃地推开了她。

“不好意思,泷泽同学就别了吧。琳达见你害怕。”

王妃的表情凝固了。

“哇,泷泽,你好没立场呀!连这些土丫头对你都这么刻薄。”

循着发出狂叫的方向看去,是公主组的梅崎同学在龇牙咧嘴地讪笑着。

待她与范子四目相对,却慌忙移开了视线。咦,原来自己的脸竟那么可怕吗?竟然把班上的红人都吓跑了。不管怎样,此刻范子满脑子想的全是琳达的事情。

“什么啊,别说这种话了,我也要去。”

王妃依旧纠缠不休,这次她紧紧地抓住范子的肩膀,范子下意识地甩开了她。范子深知她并非担心琳达,而是不想被排除在外。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这话说得尖锐异常,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莫说王妃,就连千代治和玲姐也瞠目结舌。

哎,越是对她刻薄,就越能确认自己这些人是多么善良,羁绊是多么牢固,自信的感觉也就愈发强烈。虽然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心头却洋溢着与胜利颇为相类的情绪,这让范子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想再看到王妃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冷淡地将身子背了过去。

  

6

一堂课上完后,众人便一齐赶赴保健室。可琳达却盖着被子就是不肯露面,宛如一座低矮的白色小山般岿然不动。

“不好意思,这孩子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最近很爱闹别扭。”

琳达的母亲,也就是千惠美女士满怀歉意地说了一句,然催促范子她们退出隔断用的帘子。尽管工作很忙,可她一接到联络,就从位于下高井户的住宅兼事务所里骑自行车赶了过来。在亮堂而洁白的保健室里看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年轻,甚至教人想要喊她一声“姐姐”。她是一位出生于鹿儿岛的年轻建筑师,克服了国籍和年龄上的差距,与身为工作伙伴的霍尔斯道姆结了婚。笔挺的A字形棉布连衣裙,配上跟“噜噜咪一家”中的米伊一模一样的露额丸子头,哪怕是二十岁的人也能通用,真的非常合衬。小麦色的肌肤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是一位干脆利落的女性,和女儿没有半分相似。

“琳达她是因为你们交到了新朋友,感觉自己被抛下了。”

才不是那样的朋友!——这话刚滚到喉咙眼,又在千惠美那爽朗的笑容跟前咽了回去。

“真是对不起,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她是个很难融入日本和集体的孩子,我和丈夫都很担心,这才把她宠溺得有些过头了。都是因为她像个公主一样娇生惯养,所以才会成长得那么任性。”

公主一词,让范子突然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各种各样的东西一齐跃入眼帘。是啊,不管是谁,琳达也好,范子也好,无论谁家的姑娘,只要离开教室,就是别人最为珍视的公主。没错,王妃也是。随手就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根据状况不断地改变待人的态度,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我们的小组需要改革。”

一出保健室,千代治就嘟囔了一句。范子不由地垂下了脑袋。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要完了。”

“可现在再把泷泽同学驱逐出去……这种事实在做不出来呐,即便是这样性格恶劣的孩子。”

玲姐一脸虚弱的样子。啊,原来连她也应付不来王妃。不知为何,范子忽然松了口气。

“我们不会做那种事的。”

千代治将强而有力的目光投了过来。

“让泷泽同学回到原来的小组,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诶?”

“用我们的力量,让泷泽同学再度成为班里的红人吧。”

范子不由得呆若木鸡,目不转睛地窥伺着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我们真能做到这种事吗?就似觉察到了不安,千代治使劲地点了点头。

“没事啦,我们又不是脑子不好。只要大家竭尽智慧,就一定会有办法的。把泷泽同学,不对,把公主送回城堡里吧。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对我们也好对她也好,这都是上上之策。”

走廊窗户上的窗帘被风吹得高高地飘了起来。三人下意识抬起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密布的层云就似要尽占高邈的天空一般,朝四方无边无垠地延伸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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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枕头朝被就寝,因为与停灵的方向相同,故视为忌讳。

② 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文艺复兴时期早期的佛罗伦萨画派的代表,擅于绘制华美精致的肖像画,《维纳斯的诞生》为其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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